他那样望着我的时候，我想起我们的三年。

全圆佑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数落家里的佣人。因为即使我无数次说过我的风铃草在冬天需要一些保暖措施，他们却还是视若无睹，只是徒劳地抱着我可怜的枯萎了的小花，用几句道歉就想抚慰它们比她们可爱得多了的亡魂。
我知道这样的轻视来自于家族华贵树冠下腐烂的根系，一个在继承场上分不到一杯羹的小女儿，比亲缘还重要的等级关系，照顾我的花还不如去给我的姐姐擦擦那双一天要被擦八百遍的红底皮鞋。
我只是想为难她们一下而已。道歉也好拌嘴也好，日子也不算无聊。
就是在这个时候全圆佑抱着一束我最讨厌的红玫瑰踩到了我缀了鹅黄色蕾丝边的裙摆，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却又端着那些繁文缛节，慢条斯理又字字分明地问他，这位少爷有什么事吗。

全圆佑说他很会照顾风铃草。

简直就是胡闹！
就算再怎么不重视我，也不能找了个来历不明的人把我的下人换了吧？老管家跟我说全圆佑很利索，眼里有活，肯定比那些人能把我照顾好。
但我确实无所谓，虽然每天被迫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倒扣牵牛花，我倒是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不过全圆佑确实做得不错。
早餐的时候一手不知怎么的能端三个盘子，煎鸡蛋不会粘到培根的油，牛奶的温度正正好是杯壁落下的水只会绕一个薄薄的小圆环的，烤面包上还会用我最喜欢的可可奶酪酱画一个笑脸。
午后他会去书房取我最近在读的诗集，附上清爽干燥的稿纸和羽毛笔，我乱写的东西他也一一叠好收在柜子里，时不时还会在休息的时候提一嘴，虽然我会马上气红了脸去捂他的嘴。
然后他就笑的更开心了，热热的吐息喷在我的手心上，我感觉怪怪的。
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有生命的只有我和我的花园，每天清晨我会偷偷穿着睡衣去花园里照顾我的小花宝宝，潮湿着好闻的空气让我通体舒畅，植物们蒙着澄澈的露珠在每一个太阳朦胧的早晨里冲凉，我们都是很好的生命。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全圆佑也是活着的，他有温热的体温，问我晚餐想吃什么时喉结规律滚动，浇花的时候银白的手链顺着细窄的手腕上下摆，最重要的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带着露珠的重量。

为什么谁都不知道的我的喜好全圆佑会知道呢，为什么会任劳任怨地照顾我那些娇气的花草呢，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一个我这样的人这么好呢？

我知道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是想在他们侍奉的小姐继位后借了那阵东风，那全圆佑想干什么呢，等姐姐继承一切以后我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无所事事，和郁金香聊天，写废文诗，用被子擦眼泪。
我想跟全圆佑说，你不如还是去擦那双红底皮鞋吧。

但我没有跟他说，因为我怕说完就没有那样香喷喷的烤面包吃了。

好像要在家里举行什么社交舞会，姐姐说我的小院子和整个庭院的绿植布置格格不入，让我尽快把我的花草都处理了。
我没有告诉全圆佑，而是自己连夜把它们都移栽到盆栽里，放在我空落落的房间里倒也热闹。
我锁上房门和我的芍药四目相对，她在盈盈的月辉下以秒为单位失去活力，我以前以为她最像我的鹅黄色裙子，像一口掉下来的太阳，现在也落得变成一地秋天落叶似的萧瑟。
眼泪掉在盆栽边缘的一瞬间，凉凉的风带着前发糊住我的泪眼。回头去看湖蓝的厚布窗帘像舞女的裙摆翩然着，落地窗不知怎么从外面被打开了。
幕布息然后，全圆佑被银色包围住的身影像一棵傲傲然的树。

房间的墙壁一瞬间缠满藤蔓，我也变成一盆不满又好看的花，和我的小花们一起，脆弱着美丽，在一棵给予荫蔽的大树下，暗许芳心。

全圆佑不合规矩地拉开我的衣柜找来披肩给我披上，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把我的花一盆盆搬出去栽了回去，他说他已经跟姐姐说过了，他会在整个庭院里都种好这些花，所以不能动我的小花园。

好像院子里那根坏掉的水管，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先掉在我精心呵护的土壤里，再掉在全圆佑温暖的臂弯里。

我没有跟他说，是因为我真的好爱他。

像爱一根救命稻草，爱一块淡粉色的纺布，爱一个暧昧不休的结局，爱一个同样跳动的心脏。

后来全圆佑每天都会来哄我睡觉，给我读很幼稚的绘本，我乐呵呵地笑他，他又不守规矩地揉我脑袋。后来他居然吻我，我又没出息地跟他倾诉衷肠，把家族里光明的黑暗的都告诉他，像一只枯叶蝶展示伤口。全圆佑温和地笑，告诉我没事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直到姐姐继位以后的某一天，一群人闯入了宅子，带着十足的证据和批文，要给这首不押韵的诗画一个韵脚和谐的句号。

我整理好行李，最后一次站在我的小花园里看她们迎风张扬，骄傲又悲凉。
啊啊，当然是一个人理的，因为全圆佑站在那群人当中。
像一朵无情的，美丽的昙花。

哥哥，这是一场极其无聊的猫鼠游戏，因为在这样容不下批评诗的世界里，我们都是无法过街的老鼠。

调理好心情之后我打开我的手提箱，像那天打开全圆佑为我准备的野餐盒，里面有一叠厚厚的揭秘神秘组织内幕的检举信，还有一把刻着玫瑰模样的铜制钥匙。

原来哥哥才是那只
无可救药的枯叶蝶。

我们好像相遇在最好的年华，也相互扶持走过最艰难的岁月，看你从深渊中挣扎爬出，看你挣脱荆棘的束缚再次稳扎稳打走向前方，看你在舞台上光芒万丈。
三十三岁，多好的日子啊，我的super3，我的妹宝，生日快乐。
​我有点羡慕你，渴望追着你变得更好，也恨自己的懒惰与虚无，可我也真的有在往前走。
​好像真的只有你，才会让我也变成更好的人，在一切都腐烂的情况下，让我不跟着腐朽的东西一起坏掉，有另外一些生机，去破土而出，去活着。
​活下去，走下去。
​我只是，好爱你，也好想你啊。
​生日快乐，张⭐️哲⭐️瀚。
我们一起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们下个城市见。

#诗# 《纸质的时间》今日读毕。

李元胜的诗。

摘录——

夜晚就像一张薄纸
一个人，风中的宿命
借助车灯，穿梭纺织
悲伤是棉质的，但并不可见
有人起身，有人在附近弹钢琴
把自己越弹越远，最后到了异国
回来的路是漫长的，要擦破
很多层玻璃

倘若回忆是一口深潭
我必须抱着石头
才能
真正沉下去
冒着
被往事呛住的危险
在水的深处
我必须在昔日的淤泥里
耐心摸索
就像面对
被时间弄乱的线团
我必须找到
最初的那个死结
否则
那些想要忘记的一切
就会像碎玻璃
越来越深地
埋在我的身体里

风吹草低处
放牧的人细小如砂石
每年有多少青草
在抵达天空的过程中腐烂
草原没因此变重
每年有多少名字和白云
被大风吹散
草原也并未因此变轻
雨水顺着草根
泥土深处摸到歌者的骨头
但他剩下的声音
和鹰一起
构成天空最高之处

没法折出那种简单好看的纸鸽
我总是把自己的犹豫
和周围的夜色一起折进去
把它放在孩子床边
就想留下一封兴之所至的信
里面有被琴声慢慢举到空中的牧场
折痕很深的日子
以及坐在春天面前的一个美好的疯子
我没法折出那种简单好看的纸鸽
即使在堆满纸条的桌前
这安静的车间里
劳动仍然拖着极其微妙的阴影
微笑的孩子
是否能接受这其中的秘密
可爱的小小的玻璃房子
当秋天挟带的石块滚过屋顶
每一块玻璃是否能完好无损

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
用不同的语言
所有的诗人
其实写着同一首诗
它是同一群鸟
聚集在善良的心里
像事物短暂的光亮
在我开始回忆的刹那
出现在我的脸上
唉，这古老的精致的马车
越过了时间
车轮总碾着人类的痛处
它带着比断头刀还要锋利的美
像情人的目光
也像冷静的铁器
我那喜欢对月作歌的祖先
是否就埋在这里
这曾经被粉碎
被遗忘
又凭借零落的词句悄悄回来的声音
后面重叠的嘴唇已难以辨清
它是同一首歌
谁还在唱着
谁就逐渐消失，成为歌本身

我怀疑一本书
是否足以描述世界
假如另一本
彻底相反，却仍然对应我们的情感
纸的背面
怎样的城市和人群
在劳动的间隙把这边猜想
无论多么遥远
肯定有什么把我们相连
如果是两面对视的镜子
我手里事物的裂缝中
就会有同样苍白的手
指尖碰着指尖
一只苹果的光与影
断裂与返回，天堂与地狱
我们在这个世界行走
翅膀却留在另一个世界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要忍耐着，家的逼近
再多的家具
也不能填满一个家的空虚
那已不再是家
它仅仅是家的遗址
他要面对，另一个
同样忍耐着的人
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在他们中间，花桌布早已褪色
就象是爱情的遗址
他要写信，写给
一位不再写诗的朋友
那人已经发胖，不过是
一位诗人的遗址
在中途，他停下
桌上的相片吸引住了他
他得意扬扬站在朋友中
多么美好，但仍只是
青春的遗址
他回忆着，坐在往昔
带来的黑暗中
他就象是自己的遗址
没有了生活
他只是生活在生活的遗址里

在海边放一块石头
在石头上，放一些树和小路
我觉得这差不多
就是鼓浪屿
我这样揣摩已经有几年了
因为经常有人在身边说
鼓浪屿
一个想象得太久的地方
我其实也不怎么敢去
怕从偏爱的远方里
再删去一个词
她的石阶，我好像已经坐过
她的安静，有一些锈迹的街
目光茫然的猫
都比较如我之意
最重要的是
站在礁石上
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都会有浪花
很多浪花
一圈一圈从空中围过来

我们有着某种速度，像火车
车头向前，车尾永远留在原地
人在远行，故乡留在原地
最爱的人留在原地
一切不过是撕裂、无限拉长的
道路，逐渐增加的空虚

如果你试图爱上一个人
得学会把自已作为礼物
谦卑地交出
而自己还得完整地站在原处
你得学会吹拂和浇水
让你交出的部分
萌芽，穿过她神秘的躯体上升
并从眼睛里长出嫩绿的叶子
多数时候你不会如此幸运
现实远比电影悲怆
如果你试图爱上一个人
请随时准备
摔落进那一分钟漆黑的停顿
别问为什么，别试图了解
否则，你会遭遇
剥洋葱一样的过程
总有东西刺激你的眼睛
而且，会发现她有很多层

在肥胖的时代，写清瘦的诗
时代越大，诗越小
时代越傲慢，诗越谦卑
每读一次，它就缩短数行
它从森林，缩小到树枝
还在不断缩小
直到变成坚硬的刺

走得太快的人
有时会走到自己前面去
他的脸庞会模糊
速度给它掺进了
幻觉和未来的颜色
同样，走得太慢的人
有时会掉到自己身后
他不过是自己的阴影
有裂缝的过去
甚至，是自己一直
试图偷偷扔掉的垃圾
坐在树下的人
也不一定刚好是他自己
有时他坐在自己的左边
有时坐在自己的右边
幸好总的来说
他都坐在自己的附近

在你疾走的躯体中，另一个人
正缓慢转身
你们共同折断了某种东西
有一些疼痛，不能像牙膏一样向外挤出
有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了蝴蝶
日记里充满了可疑的脸
盲目的路标
日记里充满了时间弄断的链条
它们的另一半，继续卡在我的身体里
我可以在半天里虚度数年
而半天，也只剩下这几粒药片

土豆是盲目的
当一个土豆，爱上另一个
它们羞涩的牵手，就像
被切细的丝条，交错地叠在一起
它们拥抱，代价更大
失去边缘，失去形状
还要经历碾碎成泥的过程
但是土豆没有后悔
它们前赴后继，拥挤着
朝着幸福，朝着虚无
只有一个土豆留了下来
脱离了集体，脱离了爱情
阴暗的怀疑，长出了绿芽
它悄悄积累了
生存所需要的全部毒素

我曾经问过自己
一个人需要经历多久
需要多少次
看着白天被抽走色彩
直到变成一丝泡沫
在黑暗边缘周围颤动
我一直试图明白
这一天被掏空的意义
等待的意义，苍老的意义
当我只能
无所事事地独自面对落日
更多的往事
是否会使我感到更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