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乡，是我陌生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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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经得意的鸭绒背心，最终回到了故乡。

正月初三，我独自一人来到父亲的故乡，除了村名“大麻森”曾经多次听父亲说起，村里的所有一切对我来说，完全都是陌生与无知。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我似乎成了孤儿，无牵无挂、无依无靠。今年春节借着高速免费，便开车一路向着东北，试图找回曾经的记忆。

我的大学四年是在天津都度过，那时寒暑两个假期都会乘坐262/261次列车往返西安-天津之间。一路上留下最深刻的记忆，除了平遥牛肉、德州扒鸡，那就是父亲的故乡衡水。每次火车路过衡水，我都会到站台上停留片刻，一是呼吸父亲家乡的新鲜空气，二是到家或者到校给家里写信时，总能说到我又经过了衡水。

原本是打算去天津，可是当驾车行驶高速公路上时，“衡水”的路标一闪而过，使我立即闪过一个年头：去衡水大麻森！不就一脚油门嘛！

衡水大麻森，是父亲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那是他的故乡，他曾在这里生根发芽，长大后又被移栽别处，继续根深叶茂。

对我们这代人来说，父辈们的故乡，都是我们从小到大填写表格里的籍贯，或者给小伙伴说那是我的“老家”。从我们这一代人开始，大多数只有籍贯，再也没有了故乡。

记忆中最后一次回老家，大约是在五十年前，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回到爷爷家，印象里的爷爷留着山羊胡，家里是土房子，炕头上有个木头盒，他从里面拿出几颗红枣塞到我的手里。

关于老家的故事，最多还是听父亲偶尔说起的片段拼凑：爷爷家里很穷，但也有几分地，父亲小时候也要下地干活，他的母亲便会给他煮个鸡蛋揣在兜里，父亲那时很小感觉一个人在地里孤单，于是就叫上同村的小伙伴“铁头”一起下地。干一会活，便拿出兜里的鸡蛋，捏一小块给铁头，鸡蛋吃完了，铁头说：我该回家了。父亲当年说起小时的这段趣事，我没有特别留意时间，因为父亲生于1937年，似乎在49年前。

铁头是父亲嘴里说出的唯一的伙伴，直到他离家4、50年以后，他跟铁头还签过一个协议，大致内容是，父亲每月给爷爷寄15元钱，铁头负责我爷爷的起居饮食，等我爷爷故去之后，由铁头继承爷爷的宅基地和承包田。

印象中父亲曾经说起，他小学读完后的某一天，国营芦台农场来乡上招工，父亲满心欢喜地报了名，期盼着能够去农场当一名拖拉机手。未曾想到了农场以后依然是种地，不同的是每个月除了吃饭还能领几斤小米，几年后，小米没了，开始发几块钱。再后来，因为父亲读过书，被农场相中送去北京，在农业部集中受训之后，又被分派到全国各地。于是，我父亲背着铺盖卷儿，离乡背井到了陕西。

父亲的哥哥长他十多岁，很早就离家去天津做了裁缝，后来成家之后就在衡水市里工作。印象中，父亲和大伯之所以几乎断了联系，是因为大伯不肯承担爷爷的赡养。但是直到爷爷去世二十年后，他们哥俩开始间断通过几次信。我大伯的儿子路过西安时，还专程到家里来看望我父亲，带了他亲手做的烤鸭，和一瓶产于1978年的衡水老白干。父亲一直珍藏着那瓶酒，直到几年后的一年春节，他的老同事去家里看他，老哥俩一开心，愣是打开喝了大半瓶。

大伯去世后，堂兄曾给我父亲写信告知，父亲见信后也伤感好几天，最终也没有回去。

曾经在2012年春节前，我曾向父母提议开车带他们回河北老家看看，母亲说，老家已经没了亲人，跑那么远实在没有意义。于是那年春节，我们改道去了四川。

或许我继承了父亲的生性木讷，不善于游走在亲朋好友之间。我曾经留了堂兄的电话号码，但之后却没曾联系，时间久了，也不知电话号码存在何处。这次匆匆赶到衡水，也无从和老家亲戚联系。

今天走进大麻森村，完全找不到五十年前那点仅存的记忆，何况村里也很难见到几个人。偶尔遇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向他问起是否知道有个“小铁头”，若是在世的话，年纪大约在85-90岁之间。

老人摇摇头。

在村里转了一大圈，所见都是陌生。

这是我尽我所能，在村里找到最老的物件。

这次离开西安时，并未曾打算回到父亲的故乡，也就没曾想带着父亲的照片或者生前的物件。临离开大麻森时，总想应该用某种方式把父亲和他的故乡联系起来。低头一看，立马意识到我身上这件鸭绒背心，正是我父亲曾经心心念的衣服。

大概在1980年春节，父亲兴冲冲地到家，给我母亲展示他新买的鸭绒背心，两面都可以外穿，一面是藏蓝，另一面是鲜红色。母亲一边用手揉捏着，一面啧啧称奇：咋这么轻！这么软！还这么暖！但是，但听父亲说是花了18元买的后，立马换了一幅面孔：你是疯了吗？18块钱买了件没有袖子的棉袄？这红颜色露在外面，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穿的？没有袖子到也罢了，后面却还带着尾巴？殊不知，那种燕尾款式，应该是当年出口转内销的商品，在陕西的小县城里能买到，已经非常难得了。

母亲骂归骂，但最后还是得面对现实。最后的结果是，把后面长出来的燕尾缝了上去，把领子用一块绒布缝上以防磨损。

就这样，这件融进父母喜怒的鸭绒背心经历了44个年头之后，依然继续陪着我走遍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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