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梦》
亲爱的
还记得那个下雪的晚上吗
我们站在南国大桥上
望着黑沉沉的江水
时而追索着前尘
为走失在记忆里的伙伴伤感
时而翻阅着旧事
感叹着那些个
未实现的梦想与诺言
那个夜晚我们互诉衷肠
牵手为伴

至今我还记得
那晚的风
撕扯着雪花
撞在脸上
却不觉寒冷
你的发几欲挣脱而去
向着风吹的方向
胡乱奔投
像极了我们的人生

而人生本也没有什么
可以不朽的怀念
生命也不过如花 如草
如晚霞 如朝露
绚烂过就足以回到归处
亲爱的
我们都是一个孤独的影
在生的路上孑孑而行
如果有什么是最值得记忆的
毫无疑问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备注

为此亲爱的
当我们老去时
就回到孕育我们的故乡吧
不用多么宽大的墓地
不用多么坚实的碑
就把我们一起
埋在一个小小的土堆
再用门前的白杨树
做一块板
立在上面
写上我 写上你
写上我们度过的年
我们就拥抱着
在那里长眠

我已告诉孩子
在我们的头上
撒下鲜花的种子
再在旁边
植上几株白杨树

到那时 亲爱的
我要在这故乡的土地上
再迎娶你一回

春天来了
就有成群的蜜蜂蝴蝶
在我们头上奔忙 起舞
成群的鸟儿
在我们身旁的白杨树上
筑巢唱鸣
那就当做我们成亲的序曲好吗？

夏天到了
灿烂的暖阳透过树阴
漏下一片柔和疏浅的光
我就把它铺在
迎娶你的路上

秋天走了
我就用干枯了的花瓣
飘落的树叶
絮一件厚厚的被
盖在我们的新房

亲爱的
等到冬天
雪娘送来洁白的婚裳
我就把它穿在你的身上
请你再做一次我的新娘！
请你再做一次我的新娘！

【路也 ：在梭罗墓前】

这个新英格兰小镇
有着春天的加长版
整个世界静悄悄
沉睡谷公墓里的人们在沉睡
太阳加大了油门
这世上最亮的灯盏
也无法照进墓穴
天空蓝得虚无
云仿佛从中世纪壁画里复制
树阴、草地、花丛都安居着灵魂
坡度起伏得和缓优美
似乎死亡也可以充满感恩
背面的小山坡
梭罗和他的朋友在另一世界
依然可以相遇
离霍桑五米，离奥尔科特二十米
离爱默生五十米
一簇开黄花的白屈菜引领我
来到一块极小极简的白石碑前
仅16开本杂志大小
竖插进平地
只比旁边散落的松果高出如许
它有十九世纪的表情
时光的斑驳和渍迹
使之看上去像一本发霉的旧书
省掉一切文字，只刻：Henry
拱出地表的硕大树根
接触过那坚定之躯
透过土壤倾听过耳语
这里埋着一位哈佛毕业生
和他的肺病
这里埋着一位大自然的亲兄弟
采浆果远足队队长
和他又大又深的蓝眼睛
他写诗，写散文，写不服从的文章
批判哮喘的火车
讥讽砍树的斧头永远砍不下云朵
他教书，制作铅笔，造玻璃纸
又担忧四肢生锈而迅速逃离
最终他做成了
睡莲、龙胆花、白桦、酢浆草的秘书
东鸫鸟、斑鸠、狐狸、松鼠、鲈鱼的经纪人
他为这片土地加上圈点和批注
为一条河流立传
他栽树，搭篱笆，盖木屋，种豆子
并打算一辈子都用来种豆子
他工作一天，休息六天
从离群索居和清贫里赊出自由
仰望写满真理的银河，给田野没完没了写情书
用强健双脚向大地表达敬意
他有过一次非典型恋爱，一次疑似恋爱
终生未婚
他过最简单的生活
直到把它过成了哲学
他44岁辞世，前半生简洁有力
后半生干脆省略
整整一个晌午，我找寻他的墓
仿佛找寻他的另一座小木屋
这最后居所
跟鼹鼠洞穴一样隐蔽而卑微
容纳他的倔强和孤独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用汉语背诵了
《瓦尔登湖》中的一段
来自诗人徐迟的译本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内心充满歉疚
这个终生热爱独处的人，躲到坟墓里
也没能躲开我的造访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喉咙里涌动元音和辅音
一双皮鞋从中国一直穿过来
沾着孔子家乡的尘埃

2016. 6.

（作者路也，2016年5月，摄于沉睡谷，康科德，MA，USA）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年 7月 12日—1862年 5月 6日）

龟兔新传

金秀娟

一只敏捷又勤快的兔子，和乌龟结伴而行。它箭一样飞奔，很快就采了一大束野花，回头送给它的朋友。
兔子的速度不是一般人能比，乌龟世界的节奏兔子还是挺陌生。有时候，远远的，兔子已看不到乌龟；乌龟紧张中，也找不到什么捷径。
在兔子的崩溃中，乌龟呆住了。
兔子回头跑了三、四天，满头大汗，还跤出几处血痕，终于找到了乌龟。兔子和乌龟，就这样来来回回，走走停停。
乌龟想跟兔子说：你如果拉着我的手，跟我一起爬行，一定会疯掉。遥遥在先时，你纵然不肯呼呼大睡，是否可以在树阴下休息一会？或四处遛达遛达，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从容多一点，我爬行兴许就快一点。
乌龟当然羡慕兔子的自由和速度。可乌龟摇身一变成为兔子，谁都没有听说过。
两只蝴蝶是人变的，倒是有所耳闻。

202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