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年近半百，老母亲也七十有四了，老太太闲来无聊，三天两头往乡下老家跑，用她的话讲，反正公交车老年卡免费坐，然后把乡下的一亩三分地春夏秋冬孜孜不倦的耕耘种植，然后新鲜蔬菜一茬一茬回来，尽管经常会因吃不掉而浪费，或者带回城里送给朋友和邻居。老母亲因此也锻练了身体，结交了朋友[微笑]

老太太植物人状态里久久不肯咽下这口气，是为了让子女中最弱的那位共享她的养老金，多享一天是一天。现在看，攒这个案例时还是太轻佻了，远测不到人性中阴暗的边际。
#寿高多辱节选# 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过一个细节，佣人韩妈的老妈，在乡下没什么病就死了。人传是被活埋的。乡下人家苦，活到90岁的老太太，实在养不起了，家人就把老太太装棺材里埋了。入棺时老太太的手指还紧紧扒住棺外不肯，做子女的就硬生生地把手指一根根掰开了塞进去。
古老中国的文化里蕴藏着许多对人性、对命运洞若观火、目光如炬的智慧，只是被统治者悄悄偷换了。比如“寿高多辱”，就是真实到让人寒彻不已的洞见之一。欣逢盛世,子女和顺,“老有所养”固然无虑“多辱”；倘若不幸遭遇乱世,子女忤逆,那么,“寿高多辱”便极易发生。
我现在要讲的是另一种“寿高多辱”的故事。自然主义现实题材，按照“第六代”的口味融进了我的臆想，敏感处请勿凿实。
 
李家老太终于死了，死在秋天，国庆节前夕。
李老太是我发小的婆婆。发小和她老公，也就是李老太的独生儿子，在李老太死后，去小区会所吃了一顿豪华二人自助餐，又去桂林旅游了一圈。不像是家里刚死了人、发殡送葬的人家，倒像是庆祝新生的一样。平素里无话不谈的发小，有难处就来救助的发小，唯独这么一件“没有什么能大过生死”的大事，她却是独自完成之后，才告诉我的，而且是在抱怨国庆旅游的人多、体验糟糕之后，顺便说的。
寿高多辱，所以中国老百姓有“喜丧”的说法。如果你知道了他们经历了什么，你也会觉得，大家都解脱了，此时，悲伤是多余的东西，“死亡”——这是个节日。他们夫妇二人要独自啜饮、品尝这五味杂陈的节日滋味。
李老太恐怕最后也没想到，自己终于命丧于她一辈子掐半拉眼珠子都看不上的儿媳妇手里，儿媳是个善良到没有脾气、又有些愚笨的女人，历经婆婆各种花式折磨，愚忠地秉持着现在这个世上少有的贤良淑德，挨到了她死。最终还是在无意中善意地了结了她和她婆婆这小半生的痛苦。
但这只是我，根据发小在老太太最后时刻的描述里臆测的，或许在我心里有这样一种潜意识，一个人无原无故欺负老实人，不会有报应吗？李老太肯定是不这样认为，如果死人能说话，她一定会一套一套地继续骂：“老天爷啊，天杀的，都是坏人啊，快把坏人带走吧…… ”
如今，老天爷真的把她带走了。公安是来过家里验过尸的，正常死亡，出具了合法证明。
李老太生在张氏父子军阀割据时代，经历过伪满日据十四年，解放战争三年，新中国近七十年，自然灾害三年，文革十年，改开三十年，上级单位问访（就是那个二字词，下同）十年，半瘫、半瞎、半疯五年，死后还留下拆迁遗案至今……这就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寿高多辱”的社会学意义，也是让我写下这个故事的动因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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